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连横《台湾通史》中的国族想象

2006-11-20 12:16 来源:台湾文献丛刊 字号:     转发 打印

  如细剖连横对于我族与原住民族之间边界的论述,无疑的,文化的差异,仍然是重要的区分。

  在文本中,连横多次提到从中国大陆渐次来台的汉人移民为“华人”。举《开辟纪》为例证之,先有云:“(明代之时)中国闭关自守,不知海外大势,而华人之移殖南洋者已数百万。”又云:“当(西班牙人据淡水)是时,鸡笼、淡水均为荒秽之地,华人亦少至者。”又云:“(明天启)十年,荷人……归而整理台湾……数年之间,地利日辟。厥土黑壤,一岁三熟。而华人来者日多,有一万五、六千人。”

  渠并标举郭怀一之乱,为“华人”反抗荷兰人的斗争:“是役华人诛夷者千数百人”,故荷人戒严,囚杀有嫌疑之华人,使“华人含恨,遂汹汹欲动”,当郑师按兵时,自有华人为内应,“请急攻,陷其南隅。”

  “华人”本指有文明、教化之人,其实即中国之人也。相对地,“番”相当于夷,原本指文化低下的族群;来台的汉移民称原住民为番,自有轻视其低俗无文之意。惟“华/番”之间,一如“华/夷”,是“相对”的关系,而非“绝对”的关系。唐朝韩愈的《原道》就指陈:“孔子之作《春秋》也,诸侯用夷礼则夷之,进于中国则中国之。”就是透过教化,虽夷狄,亦可为中国也。有关这种华夏族群想象边界的浮动、攀附、与扩张,可参考王明珂的研究,已见前述,此处不再赘言。而清廷将原住民区分为“生番”、“化番”、以及“熟番”,亦即就是确认这种文化的“相对性”存在,并假设透过教化,可使“番人”进化——传统的中国知识分子称这种进化的过程为“汉化”,但清廷既非汉族政权,官方的用语为“归化”;但比较合宜而准确的用法,应该还是“华化”或“华夏化”,也就是文明化。

  但清廷是否鼓励这种“华化”,是有疑问的。当然,处于一个统治族群在人数落居绝对少数的历史情境中,清廷在其主政近三百年的期间,不可避免地会受到汉族的儒家文化的持续影响。 但日裔美籍的艾芙琳.罗斯基(Evelyn K.Rawski)则认为满清之能够维系其政权,不是靠“汉化”,而是有效地利用了中亚的非汉族群建立的文化联系;她以满族虽然利用了儒家的很多东西,但一直保有诸多自身的特点,也就是强调“清”与“中国”不是合二为一,并强调清廷的统治者有一个满族中心观点。

  罗斯基并指陈,清廷在边疆的经营,对于汉人与其它的少数族群是采取隔离政策,以避免少数民族因而汉化,而使满族人少数统治的不均衡情况更加恶化。至少,在台湾,这样的隔离政策是存在的,但这无疑造成对汉人生活空间的限制,所以连横辄一方面批评“越界之令,以时颁行”是“清廷守陋,不知大势”;另一方面,则对那些冒险越界,以“剪除荆棘,备尝辛苦,以辟田畴,成都聚”、为“为子孙百年大计”者,大加赞扬,视之有不可泯灭的功业。

  相对而言,连横就那些在汉番斗争中所牺牲的原住民们,就显得毫无怜悯,其情较之官方之志书尤甚;同时,在连横的文本中,吾人也看不到前述的文化“相对性”及可融合性,取而代之的,则是一种界限分明的种性偏见。试读以下两则:

  “连横曰:吾过曾文溪,辄临流感叹。追怀郑氏兴亡之迹,未尝不扼腕也。溪源自内山,水大势急,奔流而西,以达于海。其旁平畴万亩,禾麦芃芃,皆我族所资以衣食长子孙者。苟非郑氏开创之功,则犹是豺狼之域也。”

  “蛤仔难番地尔,势控东北,负隅固险,得失之机,实系全局。使非[吴]沙有以启之,则长为豺狼之域矣。然则沙之功不更伟欤?”

  这是把原生的土著比附于“豺狼”,显见连横有强烈而偏狭的、以汉人为本位“我族中心主义”观点。

  当代的台湾学者陈昭瑛,曾尝试以同理心,来解读连横的这种偏狭的史观。首先,陈昭瑛以为连横处于日据时国族结构较复杂的台湾社会,不似明清时只是“原/汉”二元结构,而是日人以统治者对被统治的汉民族与原住民族;所以,她推论:基于同为受害者、受压迫者的意识,连横“不再似明清文人以优势地位去拥抱原住民”;质言之,日据时代的特殊情境,使连横以保存汉族文化为己任,此汉族本位主义反而成了难以克服的知识论困境。其次,陈昭瑛以为,连横只是“还原”历史情境而已。缘汉人之拓殖,原住的土著的确如猛兽、瘴疠、以及荆棘般,系开拓之障碍;而障碍之克服,必然充满血泪,若以汉人之立场忠实刻划,难免会模糊了原住民族的血泪生活。

  陈昭瑛的论证,不无瑕疵。例如,台湾社会在明清两代所有的族群结构,并非如她想象的那么简单,除了原住民族是否能以单一群体观之显是疑问外,亦牵涉到荷兰人、西班牙人、以及女真人等,此其一也。而且,若连横真有与原住民族“基于同为受害者、受压迫者的意识”的实感,为什么不能以同理心来理解原住民的血泪?如果真的有同为被压迫者之自觉,被陈昭瑛颂为儒者的连横,又怎会不感同身受,并且躬身反省汉人过去在汉番冲突中的角色是否过于自私呢?此其二也。

  当然,假使说汉人对于“番人”进化的预期与假设,果如陈昭昭瑛所指陈,是要等汉人知识分子要有“优势地位”后才去“拥抱原住民”的话,那么儒家所谓“近悦远来”的“以德服人”之道,则不过是文明人对野蛮人之间的伪善而已。这一点,正如英国学者冯客(FrankDik?tter)研究传统中国的族群论述时所观察到的:一方面,基于文化主义的价值,中国的精英份子假设蛮夷是可以被“华化”的;另一方面,当文化优越感遭到威胁时,这些精英份子又动员种性之区别去攘夷。因此,中国传统的族群论述,本来就是充满暧昧与矛盾的。

  但若回归到陈昭瑛的论证,她所强调者,乃在:连氏身处国族存亡危机,国族之存续为其念兹在兹的责任。那末,如同笔者前节所总结的,正是感受到有遭到他族同化的危机存在,驱使了连横透过撰史、推动保存语文,来动员国族精神以对抗危机;此固何以渠之国族想象充满了根基式的种性条件。例如,被连横拿来与兽模拟附者,还有“如犬豕”的满清。似可由此结论,应和前叙陈氏之第一论点。

  至于陈氏所提之第二论点,则是笔者以为则甚具启发性的。陈昭瑛指陈:“《通史》完成于20年代之前,其中原住民论述的局限性乃是时代所造成的。台湾即使在20年代步入了文化启蒙运动的阶段,知识精英对原住民的认识仍然不足。”

  这一点颇为中的。之所以在连横的笔触下产生了原住民的负面形象,除了是由先祖开辟时期共同经验经相传后所形塑、以及直接观察下汉人与原住民文化程度的高度落差可以感受到,而发乎笔端外,最关键的还是反应了当时汉人社会集体性地对于原住民族的偏见。正如冯客所指陈,传统的中国人对外夷的想象,本来就植基于种族偏见;要从古籍中找到他族被中国人与其它兽类混而为一的证据,比比皆是。

  同时,冯客还强调,这种以偏见为核心所衍生而成的的种族国族主义(racialnationalism),仍然是廿世纪中国新兴的国族主义论述中,重要的成份。

  所以,与其说这是连横个人对他族的偏见,毋宁说是当时受过传统教育的知识分子所共有的集体偏见。因此,若以现今廿一世纪的知识与眼光来非是连横,则是“以今薄古”,有失厚道。

[责任编辑:system]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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