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岭云海日楼诗钞·卷十一》(1913)

 
　　（戊申稿）（清光绪三十四年）

　　南武山人丘逢甲仓海著

　　同怀弟瑞甲、兆甲编辑

　　·春阴和覃孝方（二首）

　　极目平芜欲化烟，春愁黯黯不成眠。半醒半醉帘垂地，微雨微晴水拍天。望里花光浑暗淡，梦中云气太缠绵。伏雷未起蛟龙蛰，闲过东风混沌年。

　　如雾如尘渺不分，碧蒙蒙地晕斜曛。昏沈雷雨龙蛇气，惨淡江山锦绣文。九锡绿章花待命，五原青幕鸟呼群。天公懒展伤春目，俯瞰神州但密云。

　　·感春和覃孝方（二首）

　　花发日南天，看花独惘然。春风吹白发，海雨湿红棉。梦落蛮云外，愁生越鸟边。天涯鸾凤侣，飘泊又经年。

　　春山二三月，东风桐始花。花中么凤穴，花下美人家。风软传吴语，溪香浣越纱。相思寄红豆，相望隔青霞。

　　·次易实甫观察即席韵

　　丝竹当筵酒复醇，兹未负岭南春。落花风雨逢今日，香草沅湘见美人。门第乌衣笑王谢，文章蝉噪薄梁陈。平生雅忆横江楫，愧向江东作寄民。

　　易实甫名顺鼎。

　　·迭前韵（二首）

　　贤王当代几恭醇，四海荒荒五十春。玉斧河山非故土，金縢雷雨属何人？杜鹃巢冷诗仍作，鹦鹉盟寒疏枉陈。豆粥芜蒌前诏在，也曾哀恸慰臣民。

　　未必荀扬便大醇，悔将文字误青春。相逢破碎支离局。如此崟崎历落人。沧海潮流沈大陆，中天星象动钓陈。黄龙旗台东风急，待看雄军起国民。

　　·题易实甫所藏张梦晋岁寒三友图，实甫自言张后身也

　　岁寒图里松梅竹，谁遣山茶代老松？古梦唤回缑岭鹤，仙身呼证洞庭龙。拈花一笑人何在？公案三生事偶逢。悟彻昼禅无我相，满天明月寺楼钟。

　　·题实甫所藏庐山开先寺宋牧仲施唐人地狱变相图并写经残卷

　　金经已不完，泥犁亦残堕。茫茫一片匡庐云，出山遍证人天果。

　　·四迭前韵

　　聊共曹参日饮醇，东风沉醉不知春。此身未愿谋三窟，吾学原期敌万人。细柳军筹寻剧孟，流苏帐拥娇陈。年来豪兴都消尽，已署头衔号逸民。

　　·五迭前韵

　　物我安能共化醇，昏昏八表也同春。挥斤竞凿中央帝，抟土先愚上世人。士气木鸡迟待养，儒书刍狗罢重陈。寄愁天上愁天坠，那有星球许殖民？

　　·禽言（和姚俊卿孝廉韵）（六首）

　　越鸟巢南，异音震耳，以别常闻，为宣厥臆，赋禽言。

　　天吊水。元云黯黯天色死。蓬发如霜不自理，玉榻金床卧忘起。八柱摇摇半颓阤，佛哭仙啼怖天毁。天公挥泪作洪水，流下昆仑为祸始。天吊水。

　　树枝烧得着。十日并出，轨道交错，妖光怪芒，天焚地烁。手无后羿弓，安得九乌落？槫桑根焦海水涸。树枝烧得着？

　　兜兜。汝有田畴，予用有秋。汝车汝舟，予惟榷是求。胥人而仇，胥鬼与谋；山竭海枯，无孔不搜。不竭不枯，予沽予售。予惟鬼之酬，载冕载旒，亦莫敢予尤。兜兜。

　　先顾！先顾！蹇人上天天有路，天门沉沉生紫雾，愚者不悟智者悟。海上有秘方，黄金良可铸。尔徒赤手谋青云，群仙不欢天亦怒。河间车斑斑，何不谋之河间姹？先顾！先顾！

　　归飞！归飞！凤皇南飞，桐落竹稀。集枯忍饥，水无莼菰、山无蕨薇。芒芒四野，尔安适归？归飞！归飞！

　　都护！都护！汝屯汝戍，汝仓汝库。饱汝潼酪，雄衣猛裤。海不及煮，山不及铸；赤地万里，惟汝之故。山裂海飞，强者天仆；我戈我矛，我剑我屦。正我索畺，张我韶頀。我妇我孺，十日大酺。勿梦梦天，天今云寤。谁为天言，朱鸟有咮。都护！都护！

　　·送蕴白之京（二首）

　　廿载风尘两鬓丝，眼中世局太离奇。马蹄重踏春明路，只有西山似旧时。

　　一官垂老如鸡肋，百口长贫借鹤粮。犹有开元旧时曲，锦袍牙笏再登场。

　　蕴白，许南英字。

　　·席上作

　　儿女英雄海上缘，东风吹散化春烟。相逢欲洒青衫泪，已割蓬莱十四年。

　　·题崧甫弟遗像

　　三岁识四声，七岁能文章。十三冠童军，英声震文场。平生性沉郁，雅不乐襮彰。宅躬已高洁，治事尤精详。奋起佐义师，大节何慨慷（中日事起，弟奉檄办理全台义军营务处）。先忧后乐志未遂，眼看海化田栽桑。眇眇一秀才，诏令侨海阳（归粤为海阳学廪生，由许中丞奏奉旨）。芦中之人信穷士，国仇家愤何能忘？吃箫不为吴市乞，卜邻石户同农忙。山中千树桐，泽中千足羊。无聊聊读货殖传，更用陶朱公策施之商（弟在台以芦中人赋受知唐中丞、以货殖传书后文受知刘中丞，其先忧后乐赋，组织全以宋史事，尤为顾方伯激赏，传诵一时。归潮，则以拟范蠡致文种书受知张尚书。自丁酉后，弟往来潮、嘉间，兼事农商）。人生患难思骨肉，况乃兄弟非寻常。少为失母雏，出入相扶将（先母陈恭人见背，弟七岁，予方十六）。以父为之师，读书同一堂（予与弟皆未更他师）。双峰之山何峨峨！大甲之水何汤汤！瑞莲王子池、古柏大部庄，何须风雨夕，始复思联床（双峰在苗栗县之铜锣湾，予与弟皆生其地。大甲溪径东势阁而出，祖宅在焉。瑞莲堂在王子社旧居。乙酉、丁亥间，池莲屡有并蒂者。柏庄在大部处新居，皆台湾县地）。此情此境曾几日，君年且壮予且强。渡江忠义人，俗口诮曰伧。方同筹划宇宙分内事，将飞敛翼聊徜徉。三豕渡河岁云暮，送君韩江江上风帆张。谁知此别遂永诀？至今每过泪洒江亭旁。春风吹客忽出海，岂复再觅扶余王？临行不得一握手，心有万绪谁度量。三书海外竟绝笔，语语真挚尤心伤（己亥冬同画定岭东同文学堂事，弟遂归镇平山居，予送之潮州上水门外。庚子春，予以学堂筹款事，出南洋群岛，待弟不来，遂行，在新洲得弟信者三）。忧患焚和抑何亟？满腔热血冰难凉。丈夫死牖下，恨不为国殇。是时乾坤正翻覆，目不忍视能无盲？飘然撒手不姑待，南溟有客方归航。闻丧复闻乱，百感增茫茫。谁为赋大招？返魂终无香。魂来夜黑晓得耗，信知梦寐非荒唐。登坟一哭千古恸，空山转眼今几霜。渡台船针指辰巽，山中坟向如其方。化为黄鹄有羽翼，东南飞定还吾乡。黄鹄能言反乎复，天荒地老此恨终须偿。安能浪信人言已成佛（弟生有佛征，家人梦中亦见弟言已还佛位），幻视世界无兴亡。佛言我相即非相，此图何乃神扬扬！每见此图在，不信其人亡。其才未展肆，其貌非老苍。丰其智能啬其寿，生才何意吾直疑彼苍。神龟不可呼，安得叩九阊。吾家世忠孝，卜者言将昌。不于其身于其子，丹山已见双凤皇。益之一凤雏，三凤方翱翔。视此图中人，前辉而后光。题图者谁？为乃兄义师故帅虞曹郎。

　　·题凌孟征天空海阔簃诗钞并答所问台湾事（三首）

　　欲问天空海阔处，来访天空海阔簃。九江门下几人在，风雨萧萧高咏诗？

　　多君欲问台湾事，曾作大将军现身。满目劫尘无法说，青天碧海哭诗人。

　　牙旗猎猎卷东风，旧事真成一梦中。自有千秋诗史在，任人成败论英雄。

　　凌孟征名鹤书。

　　·送实游甫罗浮

　　君到罗浮去，蓬莱在眼前。文章小虫鸟，奴隶古神仙。呼日出云海，驱龙起洞天。安期如可遇，休话避秦年。

　　·放歌次实甫将别岭南韵

　　仙不在菖蒲磵，佛不在风幡堂。劳君打包出东林、骑鹤离武昌。与君携手南极旁，坐看东海恶潮撼乐浪、西峤战云连点苍。地下斗麒麟，天上笯凤凰。有矢不得射贪狼，有弓不得挂扶桑。三十六军尽女子，军中之气安得扬？乘轩三百人，济济何跄跄？江南李花河北杨，天下方歌妩媚娘。瓮头揭取六一泥，放出北斗斟天浆。上天谁御蛟龙车？渡海谁驾鼋鼍梁？地下主者媪不翁，天上主者刘而张。烈烈蚩尤魂，持头欲咋古帝轩辕黄。千秋万岁心徒伤，横来小者侯而大者王。乃今置之祝融汪，古月不凉今月凉。不生不死，百草何用神农尝？长剑玉珥鸣琳琅，北收黄河南收江，乾坤纳纳一钵藏。筮亦不能短，龟亦不能长。赤手捧出日月双，九头之纪重纪天地人三皇。北不尽幽燕，南不尽荆扬。呼取天孙为织裳、牵牛为服箱。胡为乃与下界虮虱彷徨重彷徨。古来颜回为素臣、仲尼为素王。华衮斧钺，笔削终日忙。有天仅倚杵，压头头不昂。丈夫动辄计万世，毕竟几人遗臭与流芳。麟乎麟乎逢鲁圉，凤兮凤兮趋楚狂。僬侥之民不自小，乃与龙伯大人之国相颉颃。天欲无三光，地欲无五常。世间狐貉瞰人尽，更遣虎豹来九阊。与君相逢今日竟何日，非苏非李落日吟河梁。三万六千椰酒觞，饱有荔枝饥槟榔。三生一穗沉水香，死不用青蝇吊仲翔，生不用金鸡下夜郎。罗浮仙蝴蝶，作茧供衣裳。香溪之水春可航，朱明洞天径未荒。送君此去吾亦隐，四百三十二君待我开草堂。麻姑、玉女、梅花、美人尽列侍，人间无此温柔乡。噫嘻乎嗟哉！白云乡是温柔乡。

　　·镇海楼送王豹君方伯（人文）之蜀，次壁间彭刚直韵

　　秦汉河山胜国楼，苍茫云物望中收。提封五管无交趾（唐岭南节度使兼辖五府，交州经略其一也），入梦三刀有益州。吾辈且为文字饮，此行休负武乡侯。眼看到海牂牁水，凭仗清尊写别愁。

　　王豹君又字豹隐，名人文，时为粤布政使，滇人。镇海楼在广州城北粤秀山上。明洪武初，朱亮祖建。楼五层，高八丈许，一名望海，在越王台故址观音阁之北。

　　·迭前韵重送王豹君

　　霸气消沈剩此楼，倚栏坐看瘴云收。三江东下朝炎海，五岭南趋控广州。此地古来娱越帝，有人今日饯韩侯。相期无负千秋在，不作寻常送客愁。

　　·来诗有忧滇意，三迭前韵

　　吴楚青山满柁楼，江帆风利不曾收。邮程蜀水先巴水，边塞梁州近益州。南徼旌旗开武帝，东都弓矢锡文侯。碧鸡金马终无恙，休向乡关起暮愁。

　　·偶思藏事，四迭前韵

　　筹边重筑赞皇楼，徼外河山次第收。蜀贾早闻通大夏，唐人原惜弃维州。金瓶遗策思先帝，铁券分藩比列侯。此去安西劳远画，恒沙无劫佛无愁。

　　·前诗于彭及楼事殊略，为五、六迭韵申其意焉（二首）

　　衡阳一老此登楼，廿五年来迹未收。诗草偶镌山畔石，画梅同镇海南州。千秋铜柱悲交趾，一疏金牌比岳侯（谅山告捷而总署电饬停战，彭疏以金牌召岳班师为比，语殊忠愤）。霄汉此心吾亦有，倚阑斜日不胜愁。

　　天涯送客五层楼，四月黄梅雨乍收。劫火文章谈独漉（予藏有元孝先生八分书所作镇海楼赋残册），烟云图画忆雷州（丙申初来广州，擎雷山人为作越台访古图。台久圮矣，图中但有此楼耳）。新诗偶和衡阳叟，遗碣难寻胜国侯。五百年来弹指顷，不应还替古人愁。

　　·七迭韵答来诗意

　　如此江山如此楼，黄云出地紫云收。蠹残旧义张三世，蜂起新谈大九州岛。海外虬髯空作侠，人间猿臂负封侯。学书学剑都无用，胸有茫茫万古愁。

　　·八迭韵有感于今之言理财者，赋以示王，非专为蜀言也

　　金阙银宫玉作楼，飞升功效几时收？花开果落三千岁，棘地荆天四百州。今日如求救时相，古人原重富民侯。剧怜已竭东南力，难解司农仰屋愁。

　　·九迭韵重送王豹君

　　城下清江城上楼，阳关三迭韵初收。文星南极尊前客，白雪西山剑外州。故事蛮夷谈大长，新封方伯帅诸侯。蚕丛鸟道今平地，无复当年蜀道愁。

　　·是日之客王方伯外，有蒋亦贌廉访（式芬）、潘左阶观察（文铎）、夏用卿殿撰（同和），而主人则丁伯厚侍讲（仁长）、吴玉臣编修（道镕）、汪莘伯广文（兆铨）及予也，十迭前韵

　　眼中缥缈此飞楼，一代英雄坐上收。木石心肠歌小海（夏统），神仙名姓占高州（潘茂名）。黑头公望推王掾，青骨平生羡蒋侯。太史能文广文冷，有诗排闷酒浇愁。

　　·十一迭韵兼寄怀马介堂军门（维骐）成都

　　文章不数赋登楼，江左夷吾望早收。洱海苍山怀故国，华阳黑水领梁州。筹边若访征南将，被甲应逢新息侯。为道丘迟今问讯，莺花三月寄春愁。

　　·十二、十三、十四迭韵，感喟无端，聊复成此（三首）

　　万方多难此登楼，棋局长安劫未收。无地罗施非鬼国，有人平乘吊神州。指南岂复遵黄帝，袒左安能属绛侯。洗马渡江憔悴甚，自愁原不为人愁。

　　长笛声中客倚楼，楼前江涨未全收。平生风义刘司户，乱世人才祖豫州。官职郎君行马贵，功名厮养烂羊侯。琅玕锦段思酬赠，未拟张衡赋四愁。

　　千尺空江百尺楼，须眉七尺气全收。酒评鲁赵尊前国，笛破伊凉曲里州。未愿山中呼宰相，断无地下反条侯。南朝已退临江虏，天子无愁妓莫愁。

　　·归粤十四年矣，爱其风土人物，将长为乡人，诗以志之；十五、十六、十七迭韵

　　岭云海日署吾楼（山中乐楼，颜曰岭云海日，并以名吾集），潦倒平生万念收。孔雀文章惭越客，鹧鸪言语爱南州。贲隅桂树名他郡，大庾梅花姓故侯。但解此心安处好，此间原乐未应愁。

　　一曲清江几画楼，水松阴里暑全收。孟尝去后珠仍海，宋璟来时瓦此州。万斗量花持互市（凡买素馨、茉莉花皆以斗计），十年种果等封侯。粤讴听久吾能解，拚己将心与解愁。

　　蒙蒙海气几重楼，闽海孤帆粤海收。绝岛流离归故国，本朝豪杰数炎州。万家楚蜀生呼佛，百战苏常死未侯。我爱文忠（骆）更忠武（张），九原难起话乡愁。

　　·十八迭韵答玉臣

　　寥落元龙百尺楼，祗余湖海气难收。雄心河曲三呼渡，残梦天门八督州。嵩室白衣归李泌，榖城黄石瘗留侯。刘郎已悔神仙误，天上何曾可寄愁？

　　·十九迭韵，仍前居粤之感也

　　镇山镇海两巍楼（镇山楼在镇平城北桂岭上，亦明建），两镇雄观一览收。蒟酱自来通蜀郡，荔枝原不让闽州。荒村野祭刘岩帝（村落间有汉帝庙，祀汉高祖，或云实刘龙天也），古县遗封史定侯（镇平亦秦、汉揭阳县地）。十四年来无一事，愧教双鬓老边愁。

　　·二十迭韵

　　依旧江山旧酒楼，无多佳句锦囊收。布金与佛谈三世，铸铁看人聚六州。海内知交半屠贩，冢中枯骨几王侯。五湖欲载西施去，一叶扁舟万斛愁。

　　·二十一迭韵，有忆

　　堤边杨柳柳边楼，六角华灯夜未收。十里荷花梦湖舫，二分明月忆扬州。瑶天扇掩坤灵使，银汉槎回博望侯。今日天涯芳草路，玉珰缄札写春愁。

　　·二十二迭韵，哀粤中之穷也

　　三十六江江上楼，早潮未上晚潮收。陆梁地尽秦人戍，海曲天穷汉代州。生有蒲葵归故令，死犹薏苡谤先侯。明珠翡翠年来竭，不信严关不税愁。

　　·二十三迭韵，学使所居为南园，豹君方伯与新学使沈君子封（曾桐）皆能诗

　　飞虹双跨隔河楼，尽把南园古迹收。五夜德星占上界，一时名士聚南州。风神落落王平子，文采翩翩沈隐侯。不负昔贤坛坫地，江山休送别离愁。

　　·二十四迭韵，豹君明日行矣，书此以结前诗未尽之意

　　走马旋看建节楼，中原王气未容收。同扶日月尊皇极，再拓河山画禹州。能识此时惟俊杰，安知吾辈不公侯？罗浮风雨峨眉月，聊写天涯小别愁。

　　·况晴皋（仕任）移居清水濠招饮，次韵

　　闻卜新居倚碧湍，中庭地比旧居宽。百车家具藏书富，五月江流抱阁寒。大字署门防误叩，浊醪祀灶祝粗安。草堂诗就还呼饮，已拟来过看药栏。

　　况晴皇名仕任，广西人，时在两广学务公所任职。

　　·答人问澹定村

　　群山忽豁见山门，幽绝溪山是此村。鸡犬云中仙气在，衣冠田舍古风存。桂生前代成尊宿，松占高峰长子孙。不必桃花千万树，已教人作武陵源（村有桂树，大荫亩许，亭亭如车盖，已三百余年矣。四山皆松，其山之主峰曰松光峰）。

　　·次韵赠亦贌廉访

　　笔端燕赵悲歌气，如见望诸君不亡。迢递乡心蓟门月，清严诗律柏台霜。当君冠豸来南越，值我骑麟下大荒。海上相逢此高咏，料应公干许升堂。

　　·戊申广州五月五日作

　　南风吹沙何烈烈！抟抟大地瓦解裂。如山火云势岿蠘，欲雨不雨天益热。照眼榴花作午节，江上水嬉武可阅，打鼓鸣钲角优劣。使船如马马化龙，飞龙回头笑跛鳖，百里横江渡纔瞥。嗟尔健儿好身手，慎勿思起为枭桀。年来民穷盗益多，群盗如毛不可栉。小犹乡落事攻剽，大且据城谋篡窃。此方告平彼旋起，一岁之间四五发。东南已无干净土，半壁江山半腥血。民言官苛迫民变，官言革命党为孽。彼哉革命党曷言，下言政酷上种别。假大复仇作橥楬，横从海外灌海内，已似洪流不可绝。益之民穷变易煽，鱼帛狐篝竞潜结。事败党人辄跳免，东邻西邻相窟穴。可怜惟尔愚民愚，身罹兵诛家立灭。年来招兵兵益多，东征西防未容撤。馈困兵言月饷少，罗掘官言库储绌。嗟哉民变犹可说，祗忧兵变不可说，此事迩来已芽蘖。民犹可煽况煽兵，庞勋之徒何代蔑？尤难言者东西邻，公庇群凶嗾内啮，鹰瞵狼睒谋我缺。彼谋我者原多途，既山取金路敷铁。更乘内乱肆厥毒，坐恐吾民靡有孑。我今内治方无人，何力能俾外谋折？官惟露布夸贼平，功状张皇某某列。愁来且进菖蒲觞，有荔如丹藕如雪。龙舟归去夜微雨，仰视江天黯空阔。

　　戊申广州五月五日作此，咏当时政坏、民乱、兵变、外侮诸情。

　　·寄赠国学保存会诸子

　　文明古国五千载，中经秦火诗书在。汉兴诸儒功最多，不有守先后何待。西海潮流猛秦火，东风复助为妖祸。障川挽澜今无人，后生小子忘丘轲。昆仑山高东海深，百王千圣知此心。终看吾道益光大，日月行天无古今。

　　·次王雪澄赠实甫韵（三首）

　　未除鳌愤龙愁气，曾伍麖头鼠目官。雷雨文章惊世易，云霄毛羽置身难。千秋位业余尘土，四海知交几胆肝。满眼东西南北水，不妨平地看流湍。

　　我宁局促人间世，不慕神仙上界官。龙气飞腾余剑在，蛾眉谣诼入时难。多生磨蝎缠身命，余技雕虫鉥肾肝。久既心平物无竞，任他流水起惊湍。

　　佛为多情仍住世，人原自贵不因官。桑田沧海蓬莱浅，井络天彭蜀道难。万里风尘愁入鬓，百年图史视伤肝。茫茫时局谁能挽，已似扁舟下急湍。

　　·实甫将行赋此为别（二首）

　　同向天涯吊落晖，百年回首壮心违。沉沉楚泽龙犹哭，漠漠辽天鹤不归。西徼霜飞名士饼，东都云散大王旗。不须更向新亭去，已对河山泪满衣。

　　欲借仙人玉笛吹，送君五月落梅时。英灵江汉无今古，风雨罗浮有合离。何事黑龙逢帝怒，前身青兕愧僧知。相思待祝衡阳雁，更向南飞寄楚词。

　　·李湘文（启隆）邀同雪澄、实甫、陶阳二子上涌村啖荔枝作

　　东村有荔枝，西村有荔枝，南村有荔枝，北村有荔枝，村人看客衔尾舟来时。双轮在前画舫随，入涌涌路歧复歧，汽笛鸣使村人知。村人有约远迎客，村童村妇纷来窥。几成看杀卫叔宝，荔枝树下人争围。岂知老饕苍髯已三尺，余客亦复鬑鬑皆有须，但动食指思朵颐。是时荔枝半生熟，青红满眼光陆离。荷包太早桂味迟，五月黑叶方垂垂。采之满筐出供客，更令饱饫兼僮厮。我舟泊处上有丞相祠（村人梁姓，文康后）。但能耕稼魏公庄，岂必识字为佳儿。村居若有千树荔，更用千户侯何为？维闽与粤荔枝国，各有佳品因时宜。君谟作谱起聚讼，彼优此劣词何支。我生于闽长侨粤，有荔枝处皆尝之。平生嗜荔如嗜色，情人之眼皆西施。少年最爱十八娘，至今追忆神犹驰。自来岭南日啖三百颗，临风辄念天人姿。门书荔子甲天下，已生荔子生梅妃（兴化府署大书“荔子甲天下，梅妃是部民”为楹联）。梅妃生闽杨妃粤，杨妃宠盛梅妃衰。人间选色论品目，两皆尤物天所遗。亦如荔枝各具色香味，相看不厌、不见常相思。奈何玉环不自爱乡味，坐令蜀产称珍奇。蜀荔之佳万万逊闽粤，维髯蜀客亦谓言非欺。惜髯但啖粤荔未到闽海湄，惟应楚客粤归足傲道州老，此来非早仍非迟（“无奈荔枝何，昔我来迟今太早。”何子贞太史海山仙馆联语也）。亲解海山仙人绛罗襦，临江况复将别离？江天过午村鸡啼，满船载得荔枝去，蒙蒙烟雨遮船旗。

　　·荔枝（四绝句）

　　海上仙襦解绛罗，名园取次遍搜罗。满前姬侍皆佳丽，持较文山艳福多。

　　天生尤物本消魂，更取增城挂绿论。一种天然好风格，西施初出苎萝村。

　　每将佳果比佳人，自笑多生与种因。粤艳闽香消受遍，不曾嚼蜡视横陈。

　　紫琼肤孕碧瑶浆，色味双佳更带香。若援牡丹花史例，荔枝原是果中王。

　　·述灾

　　炎天久不雨，一雨遂泛滥。三江势俱涨，有地皆水占。平乡水过屋，高市水入店。桑田尽成海，余者山未陷。无堤能自坚，有稻不得敛。灾民露天宿，屡徙常倚担。生者鹄面立，死者鱼腹殓。天心夙仁爱，忍使民昏垫。无家百万人，仰视宁无憾。虽有泛舟粟，救死亦云暂。来日良大难，安能久遍赡？平生愧禹稷，饥溺常在念。彷徨起中夕，侧目江云暗。

　　·五月二十八夜不寐

　　夜来忽忆儿时事，海沸天翻四十年。心绪如潮眠不得，晓星残角五更天。

　　·重过感旧园（园在小东门线香街，赴盛芰舲君之约也）（二首）

　　水木清华负郭园，三年客梦此重温。眼中故物诗留壁，身后浮文酒满尊。宿草青山名士泪，落花黄土美人魂。池台无恙仍今日，已似闻琴对雍门。

　　萧疏树石与摩挲，荔子初丹载酒过。地下英灵应有语，座中耆旧已无多。浮萍大海重相见（是日遇台中故人黎君），折戟沈沙冷自磨。我感兴亡过存没，东风回首万重波。

　　·送刘铭伯之美洲（四首）

　　轻装又别五羊城，海日曈曈送客旌。六月扶摇鹏未息，看君舟绕地球行。

　　西海之西东海东，有洲悬立地球中。此行遍布尊亲义，为道中天日月同。

　　不敲开国自由钟，不为寻洲踵阁龙。唤起黄人思祖国，海天长啸落机峰。

　　九万征程走使车，一言九鼎信非虚。不须十部贤从事，齐拜刘公一纸书。

　　·赠阳湖陈生

　　大江浩浩趋东海，汇为大湖涵远空。由来江左数人物，民风虽雌文则雄。阳湖陈生三十九，手治官书百粤走。乞我题诗写古愁，夜半携尊酌南斗。

　　·题忽来道人荡寇志后（伯阳道人从孙书以予之）（二首）

　　摧倒天罡地煞碑，文心绝世正而奇。九层宝塔圆光里，看取参仙起慧儿。

　　欲向人间告太平，中原蛇虎正纵横。一庵雷雨罗浮霁，云白峰青访丽卿。

　　·湘文叟五月邀往上涌啖黑叶荔枝，约六月桂味熟再来，叟病不果，承画扇见予，即次扇中诗韵

　　到处园林叫画眉，连村黑叶正垂垂。江山尽入龙眠画，风雨兼惊太白词。桂味近闻千树熟，箬篷前约一舟迟。水支已过山支好，应是维摩病未知。

　　·赠慈善会诸女士（二首）

　　变现诸天善女身，华鬘缨络不生尘。大千手洒杨枝水，来救龙荒百万人。

　　笙簧鼓吹文明气，不让娲皇止水功。起陆龙蛇消劫运，黄金先铸女英雄。

　　·寿兰史五十

　　五十尚如此，百年将奈何？文章新岁月，涕泪旧山河。暂作支离叟，难求安乐窝。南飞孤鹤在，聊取祝东坡。

　　·题刘伯端德配范菱碧所画帐额二十四番花信图（二首）

　　廿四番风转画叉，天教徐淑配秦嘉。玉台一管生春笔，遍为人间称意花。

　　替花写照为花怜，六角流苏宝帐悬。门掩东风春似海，刘纲夫妇是神仙。

　　·重阳夕作

　　萧萧风叶转回廊，耿耿星河夜未央。十载龙吟双剑隐，五更虫语一灯凉。愁边泽国飞鸿雁，梦里家山卧犬羊。遥忆黄花吾负汝，故园今日是重阳。

　　·新乐府四章（都门着涒吟社题）

　　留海发

　　薙发令行二百年，乃有断发新少年。奈何当断不断、后垂长尾而留短鬣当其前。嗟汝半边头，笑杀蓬头仙。蓬头仙人刘海蟾，匪仙而妖、不女不男，匪蟾而兔一笑堪。雄兔扑朔、雌兔迷离，妾发覆额为天下雌；郎发亦覆额，问郎将何为？

　　花赈会

　　闻灾而喜，以赈为利，海上善士。万贯解缠，以赈为名，其贵可卿。不为利名，为民疾苦。灼灼群花，式歌且舞。西北苦旱，为云为雨，汝为神女；东南苦涝，芦灰止水，汝为女娲。琐骨观音，舍身救世。摩登迦室，为此善会。何以报之？祝花万岁。

　　万牲园

　　中国所有毕罗致，中国所无求海外。力为禽兽造世界，神禹所驱今复聚。毛虫羽虫大和会，除却凤麟无不至。嗟哉伙颐万其类，无良、无猛、无蠢、无灵胥目曰牲，园吏按册皆可呼其名。食粟者粟，食肉者肉；尔虽不能言，无不得所欲。文禽武兽前后补，京朝之官半寒苦。人言员外郎，不及园中虎。尔穷民、满天下，安能上与槛猿笼鹤伍？古来灵囿何足言？天荒地老有此园。长安夜半西风起，啼呼如在山林间。

　　济良所

　　济良所，济几何？长安落花日日多。不忍落花付流水，欲落不落扶之起。今日园中桃，昨日道旁李，还汝自由自今始。噫戏乎嗟哉！羲轩子孙奴隶矣；更复漂流海外作人豕，可哀岂独儿女子。济良所，奈何许！

　　·虫豸诗八首（著涒吟社题）

　　虱

　　黑白亦何常，出身本不洁。臭香任跖回，但解嘬膏血。

　　■〈蠢，民代虫〉

　　朋起作民贼，有何文可名？人皆防利喙，更莫震虚声。

　　蝇

　　附骥亦云幸，营营殊可憎。未容遽集此，赖有玉壶冰。

　　蛆

　　一死成水仙，谁知孙登假？趑趄复趑趄，妄梦得天下。

　　蜂

　　与君同死生，义不殊贵贱。由来香国中，不立贰臣传。

　　蝎

　　尔族本在北，与官同至南。未能相见喜，防尔尾间钳。

　　蚓

　　尔鸣亦云善，尔操亦可嘉。心肝尔全无，老作两头蛇。

　　蛙

　　占遍官私地，闻声足自尊。有人来语海，井底笑公孙。

　　·拟杜诸将五首用原韵（着涒吟社题）

　　金瓯无缺旧河山，难效前皇复闭关。万里边尘来海外，九天兵法出人间。中枢龙虎神符秘，上将旌旗夕照殷。三十六军齐忭舞，登坛封拜属那颜。

　　留守东都拥百城，春风燕寝动帘旌。全收朔雪天王地，重起渔阳彍骑兵。芒砀片云应未散，蓬莱弱水几曾清？于今射虎谁飞将！胡马纵横右北平。

　　甘泉夜半屡传烽，太息陈书动九重。未许天山三箭定，空闻函谷一丸封。鬼神奇秘虚前席，狼虎追呼急上供。筹罢军储筹岁币，年年仰屋大司农。

　　新军成镇复成标，兵气东南郁未消。黄口小儿何咄咄，白头诸将已寥寥。支离残骨干金骏，照耀雄冠七叶貂。横海楼船劳怅望，几时征讨复天朝？

　　汾水秋风雁复来，百年人事不胜哀。收兵自卫元戎府，教子谁登上将台？西极传书青鸟使，南山上寿紫霞杯。禁中早已储颇牧，不用焦桐爨下材。

　　·张肖夫明经索序其集，为题一律

　　二樵五百四峰云，化作诗人腕下文。耆旧百年求岭表，经师一席重河汾。空山泉石传高韵，落日松杉写古芬。今日著书休问世，西风吹海正纷纷。

　　·晴皋以平蛮三将题名及元佑党籍碑搨见赠并先以诗赋此答谢

　　龙隐岩坳北宋碑，劳君远搨费毡椎。边功一代归枢密，党祸千秋怨太师。将相由来关大局，是非原不限当时。眼前无尽兴亡史，落日悲歌瘴海湄。

　　·赠吴玉臣太史（二首）

　　冠冕楼高海月明，鹤书屡下未成行。如何当代文中子，不为君王策太平。

　　旧栖鸾处作球场，天上人间事渺茫。我爱岭南吴子野，海山高卧岁寒堂。

　　·次韵答晴皋自桂林东下舟泊阳朔见寄（四首）

　　征帆又挂桂江头，露下秋高潦未收。入海古来仍此水，好山多处自维舟。画中九马逢阳朔（阳朔画山石有九马形如画），吟罢双鱼寄广州。追忆故人当独夜，乱峰相对写离忧。

　　瘦石寒花几度秋，十峰轩畔客淹留。鏖诗屡逐中原鹿，入世难驯大海鸥。杨柳关河游子泪，芙蓉旌旆美人愁。枫青月黑相思夕，此境空劳梦里求。

　　西水今年没渚洲，涨痕重迭水边楼。藏蛟石洞深难伐，穴蚁金堤溃未修。农舍荒凉场九月，炊烟延眺米千舟。知君东下高吟处，祗有哀鸿与和酬。

　　幢幢灯影欲残油，喔喔鸡声起睡眸。金鼓关山劳北望，银云河汉黯西流。高秋鹰隼终须击，大海鳌鱼不可钓。应有梅花开十月，不妨清梦托罗浮。

　　·秋兴次张六士韵（八首）

　　茫砀云开大汉年，眼看楚蹶复嬴颠。收兵先下三秦地，奉使遥通百粤天。照尽古人珠海月，飘残霸气玉山烟。英雄祗剩前朝史，怀古悲秋意惘然。

　　黄河东下走龙门，难起中原古帝魂。天上斗牛沈剑气，人间鸾凤扫巢痕。狄泉故壤双鹅出，瓯脱穷边万马屯。不信开元天宝事，但留诗史浣花村。

　　万里西风海欲波，荒荒白日奈愁何！美人临顈浑脱舞，壮士阴山敕勒歌。故国千年啼蜀魄，蛮荒九死负黎涡。梦中还作钧天奏，蒙瞍逢逢自鼓鼍。

　　坐看桑从海上栽，群鸥见惯不相猜。生毛有地供秦笑，呵壁无天慰郢哀。两帝中央谋混沌，三山左股割蓬莱。故乡游钓今何处？空忆渔人让曲隈。

　　荒村独树老夫家，九月东篱菊未花。金石自应求上药，河山原不阻飞车。御寒岂合裘仍典，谋醉何妨酒偶赊！未解长安西笑乐，薜萝门外是天涯。

　　衣冠文武眼中新，晏坐空山笑此身。割地奇功酬铁券，周天残焰转金轮。后庭玉树仍歌舞，前席苍生付鬼神。细柳新蒲非复昔，更无人哭曲江滨。

　　辽东华表鹤西飞，但作神仙愿已违。故国河山残照尽，秋风城郭旧人稀。四郊戎马边声急，七叶金貂世谱微。休向哀鸿谈往事，江湖满地稻粱肥。

　　五岭南来势纠纷，百年边事漫重论。月中潮汐争消长，天外风雷骇见闻。上国地埋龙虎气，中原人杂犬羊群。山飞海立今何世？闲就安期话白云。

　　张六士名云龙，大埔县人，公之诗弟子。

　　·秋兴次张六士韵（八首）

　　茫砀云开大汉年，眼看楚蹶复嬴颠。收兵先下三秦地，奉使遥通百粤天。照尽古人珠海月，飘残霸气玉山烟。英雄祗剩前朝史，怀古悲秋意惘然。

　　黄河东下走龙门，难起中原古帝魂。天上斗牛沈剑气，人间鸾凤扫巢痕。狄泉故壤双鹅出，瓯脱穷边万马屯。不信开元天宝事，但留诗史浣花村。

　　万里西风海欲波，荒荒白日奈愁何！美人临顈浑脱舞，壮士阴山敕勒歌。故国千年啼蜀魄，蛮荒九死负黎涡。梦中还作钧天奏，蒙瞍逢逢自鼓鼍。

　　坐看桑从海上栽，群鸥见惯不相猜。生毛有地供秦笑，呵壁无天慰郢哀。两帝中央谋混沌，三山左股割蓬莱。故乡游钓今何处？空忆渔人让曲隈。

　　荒村独树老夫家，九月东篱菊未花。金石自应求上药，河山原不阻飞车。御寒岂合裘仍典，谋醉何妨酒偶赊！未解长安西笑乐，薜萝门外是天涯。

　　衣冠文武眼中新，晏坐空山笑此身。割地奇功酬铁券，周天残焰转金轮。后庭玉树仍歌舞，前席苍生付鬼神。细柳新蒲非复昔，更无人哭曲江滨。

　　辽东华表鹤西飞，但作神仙愿已违。故国河山残照尽，秋风城郭旧人稀。四郊戎马边声急，七叶金貂世谱微。休向哀鸿谈往事，江湖满地稻粱肥。

　　五岭南来势纠纷，百年边事漫重论。月中潮汐争消长，天外风雷骇见闻。上国地埋龙虎气，中原人杂犬羊群。山飞海立今何世？闲就安期话白云。

　　张六士名云龙，大埔县人，公之诗弟子。

　　·菊花诗四律（着涒吟社题）

　　平生遇合多乖忤，不为看花不出游。良友偶来三径夕，美人相见一庭秋。飞鸿故国经年别，下马荒园竟日留。笑口自开愁眼豁，西风休更送离忧（逢菊）。

　　平生耻作呈身事，坐爱黄花淡不浓。何忍投人羞晚节，不妨供佛借秋容。飘零冷艳荆山璞，催送寒香古寺钟。云水半瓶花一束，梵天持取对芙蓉（献菊）。

　　平生百不偿所愿，惟爱秋英愿独偿。何以报之花九锡，谁其云者雁孤翔。黄金战罢先皇甲，紫绶勋垂岛国章。有酒自浇诗自唱，故园明日又重阳（酬菊）。

　　平生不饮自天性，惟赏金英饮独多。十日壶觞秋色老，满城风雨醉颜酡。独醒漫作餐英想，相对欣逢载酒过。我自寿花花共寿，尊前来听百年歌（饮菊）。

　　·晴皋诗来，兼惠黄精，次韵答之

　　江山不复故，岂有故城郭？登高浩四瞩，风尘变京洛。我怀古仙人，五云有楼阁。安能徇利名，生命付鼎镬。服食求神仙，此意良不恶。平生南北走，羹蛇饮羊酪。支离养生事，入世久飘泊。非无合丹术，神药犹待索。黄金未能炼，四海一空橐。入目皆桑田，沧海已成昨。仰天自搔首，白发不可却。高空何泬寥！大野何广漠！投身坠世网，羽翼何时作？我本江海人，出世是归着。惟君知此意，赠我仙人药。灵兼芝草采，冷共梅花嚼。于时天地昏，日月嗟蚀薄。蟠湫蛟龙战，磔肉狼虎攫。长啸谢世氛，一任舟移壑。相期有霄汉，云霞得所托。

　　·十一月十五夜月蚀戏作（时始停止救护）（二首）

　　不闻金鼓代天诛，休怪妖蟇胆气粗。天上嫦娥应叹息，人间从此救兵无。

　　经坛冷落散缁黄，吩咐嫦娥自主张。东半地球无限事，那能更替月球忙。

　　·山寺（南园诗社题，玉盒格，底面俱限字）（二首）

　　秋来何处托吟鞭？古寺寻碑踏暝烟。柳外断霞峰十二，花间凉月界三千。西流星汉临高塔，南戒云山倚梵天。风定相轮铃不语，下方人望佛灯然。

　　秋入高林晓色鲜，晨钟敲彻寺楼烟。柳边洗边僧三两，塔顶看云象万千。西竺尘埋三世佛，南宗花散四禅天。风幡不动心何动，晏坐空山意黯然。

　　·旅夜书怀（用杜禹庙韵，南园诗社题）

　　一身万里云无定，孤馆残更月欲斜。湖海频年思弟妹，干戈余劫起龙蛇。九秋客况愁中酒，四海人心散后沙。倚枕不眠思故事，汉朝终始在三巴。

　　·十二月十一书事（阅报作）

　　不见高欢六镇兵，一身去国羽毛轻。平生大志浑无着，落日荒荒夹马营。

　　十二月十一日书事，指清庭免袁世凯职、袁归隐项城事。

　　·白马乡有怀明义土赖若夫先生（有序）

　　先生名其肖，字若夫，镇平白马乡人，明诸生。明亡，起兵奉先朝正朔，守县境者数年，屡败清兵。及势不支，乃遯去，不知所终，乃明之完节士也。先生童年嬉游，塾师责之曰：若夫为不善。即答曰：若夫豪杰之士。其自命如此。白马乡今犹分忠孝节义四旗，传为先生遗制。明稗史皆作潮阳人，而通鉴辑览从之。镇平时犹属潮州，当因此误云。

　　万山之中小县耳，乃有须眉之男子。山是大明山，水是大明水，明亡六年犹守此。岂有若夫为不善，人自不识若夫豪杰士。若先生者，乃能真不死。忠孝节义名四旗，白马之乡良足纪，先生之风今未已。噫嚱乎嗟哉！当时乃已神龙见首不见尾。

（来源：台湾文献丛刊）

编辑：齐晓靖

 　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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